一．
小渤在终南山上养了一只猪。
猪是小猪，宠物店买的，天天不肯窝在自己的木糠屑窝里，一定要他抱在手上。
好在终南山上的夏天不算热，到冬天还能把小香猪当手炉。
小渤在终南山上呆了好几个月，租的农家院，院子不大，也不小。院子外面栽着松树，院子里有一株芭蕉，下雨的时候他坐在松树下的石头上发呆。
终南山上的雨是清甜的，春雨不大，斜风细雨落在皮肤上像被轻雾笼罩，而他看清泉石上流。
除了宠物猪之外他还养了几只鸡。
“终南山上有狐狸。”租房子给他的本地人一本正经地对他说。本地人笑起来露出两颗大板牙，“你们城里人不知道吧，这里的狐狸都贼狡猾，简直成了精。哦哟”他赶紧四下拜了拜，“狐大仙，我随口说的，您别在意。”
山上当然有狐狸，小渤谢了本地人也没太在意。但是本地人提醒他“狐狸吃鸡。”
“黄鼠狼也偷鸡呢，没事我看着。”小渤笑眯眯，问本地人又买了十几斤的苞谷和几斤菜。他自己也种，可惜小猪不像牛，不给力，让它下地散个步都会缩着蹄子往小渤的鞋子上蹭。
小猪就就叫小猪，小渤懒得想名字了，就让这头爱干净又长得特别非主流的小猪呆在自己的猪窝里，自己下地插秧。插得乱七八糟像是喝醉酒的诗人画的写意山水画。
山中无事，他就写歌。
下雨的时候带着竹笠假装自己是苏东坡——还砍了树枝当拐杖。他站在半山腰上哼歌，学李贺用树叶藏灵感，然后回家的时候看到小猪张望着脑袋趴在窗户上拱鼻子，看到他回来了，胖胖的身体蹦下凳子窜回自己的木糠屑窝里。
太傲娇，小渤还指望着培养下小猪来帮他拱松露呢。
终南山上寻仙求药的有，但更多的时候没有人烟。
本地人半个月来给他送一次菜，现在中国移动也终于在山上造信号塔了，但他半个月才开一次微信，对付自己的经纪人。
经纪人哭着喊着让他多写些歌，他在山上呆了那么几个月，送下山的只有几首都凑不够一张专辑。
“没办法啊，空气太好，我只想睡觉。”
他到是没少睡觉，山中无电视，全靠读书排解忧愁。
本地人不知安得什么心，留在书房里的书除了四大名著就是三侠五义。好容易有一本聊斋志异，翻了好几遍，讲书生和艳鬼，成了精的草木和动物。
小渤捧着聊斋志异大白话版，小猪趴在他膝盖上，带着花围脖，饿得直哼哼。
晚上的饭还是没油水，养的鸡是下蛋用的，山上的猪还没到杀猪的时候，唯一一头没油水的猪只好吃饼干和苹果凑合过日子。小渤本来上山也打算吃清淡点，一点稀粥两三碗菜也足够度过这寥寥长夜。
只可惜没香蕉吃。
这日的聊斋在讲进京赶考的书生遇到下雨躲在一个破庙里，夜半读书的时候闻得香风而来，宫装丽人从夜里迤逦而来，为他红袖添香。
小渤看着直发笑，心想这女的不是鬼就是妖精，也亏得这书生还有心思读书。
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小猪的耳朵，小猪欢喜地直哼哼。
外面开始下雨了，屋内的窗帘上映出芭蕉的影子，雨滴打在窗上滴滴答答，雨打芭蕉，愁人心绪。
他膝盖上的小猪突然不安分地动了起来，先是突然抬起了脑袋四下闻了闻，然后发出惊恐的哼哼声，跳下了他的膝盖直奔自己的猪窝。
“唉你怎么了？”小渤放下书，转身看到小猪怕得连脑袋都埋进了猪窝里。
“下个雨又没打雷，至于这么怕吗？”他失笑，站起来打算去给小猪盖他的小被子。
打雷了。
随着打雷声一起传来的还有敲门的声音，外面雨声更大了，黄渤扭头看了眼小猪，又扭头看了眼门，心里直犯嘀咕，但想了想自己光棍一个，怕什么，就走过去开了门。
门口有个男的，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，浑身湿透了。他站在屋檐下擦自己的头发。看到有人开门了，惊喜地转过来。
“这位大哥。”听口音是北京人。
“我是来终南山旅游的，结果刚上山就下雨了，您这儿方便吗，能收留我一晚吗，我给您钱。”他还背着一个书包，一脸湿漉漉的，看着特别惨。
小渤见他一个人，赶快让人进来了。这屋里也没别的东西，一个光棍养着一只不胖的猪，屋里的也就是本地人留给他的不值钱的家具，连电视都没有。
那人去洗了澡，坐椅子上喝热水，一边和小渤搭话，“哥们你本地人啊？”
小渤摇了摇头，“我来终南山住一段时间的。”
“蛮好蛮好。”那人也是个自来熟，看着他搁在桌上的聊斋倒是来了兴趣。他看了眼小渤，小渤耸了耸肩，他就伸手拿起来。
小渤正巧看到小谢，那人也就笑道，“山中无人你看女鬼，不是艺术家就是诗人。”他说话倒是逗趣，小渤咧嘴一笑，“哪样都不是，我就是来住一段时间。”
“难道是来修仙的？”那人看上去兴趣更足了，瞪着他的大眼睛，“都说张良在这终南山上跟着赤松子成仙去了，莫非兄台也是个修仙爱好者？”
“哪能呢。”小渤摆了摆手，“我就是个写歌的，来山里住几天找灵感。”
那人笑起来，方才夜黑，看不出来他的模样，只记得他眼睛大。
现在他洗完澡，头发湿漉漉往后捋，有些散发落在颊边，杏眼，薄唇。活脱脱从电影海报里走下来的人物。
……不会真的是鬼吧。
小渤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影子，他的影子黑溜溜地和凳子的剪影一起。
小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它的猪窝里出来的，小肥腿打着颤，硬生生扒在他的鞋子上。小渤把他抱起来，那人看到了，微微笑伸手指去逗小猪，小猪整个人都埋进了小渤的怀里。
“他平时不这样。”小渤不知道自己徒劳无功在解释什么，“他平时欺男霸女可坏了。”
“挺可爱的。”那人说，也没在意。
“对了大哥怎么称呼？”
“我姓黄，单名一个渤。”
“哦你就是黄渤，我听过你的歌，你老师是李xx吧。”
小渤这下是真吃惊了，他出道后就没提过他老师的名字，他老师已经千古，这位仁兄又是从哪里知道的。
“别怕，我和你老师认识，九几年的时候，他是我学生。”那人伸出手来，“哦我忘了自我介绍了，我也姓黄，单名一个磊。”
小渤怀里的小猪剧烈地挣扎了起来，他看了看坐在灯下毫无破绽的游客，他眼边的鱼尾纹还没自己眼角边的多。他伸出来的手，手指白净纤长，写字的手。
小渤想起来自己的老师曾经也是在终南山住了好几年，下山后做了他的老师——可那时候他老师都八十高龄了。
他伸出手去，那双手是温热的，人类的手。
“那个。”他咽了口口水，“你是我老师的老师……？”
“对啊。”黄磊松开了手，“要算起来你还是我的徒孙。”
“可，呃，你多大了？”
黄磊笑起来，“上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是你老师，那时候他喊我师父。他挺聪明，我喜欢聪明人。”
那是小渤第一次看到尾巴，人类的身体，狐狸的尾巴。
巨大的狐尾在灯下像是院内巨大的芭蕉叶，只是雨停了，外面月朗星疏，狐仙做怪的好时节。
“我在山上都快无聊死了，算了算你会来，你还真来了。”他站在灯下，看着小渤坐在椅上不敢动弹，然后歪了歪脑袋点了点他怀里的小猪。
“胆子怎么那么小，当年你老师可高兴的很，觉得自己能够在终南山上跟我修仙了。”
“……怎么了，你还真怕啊？”
小渤咽了口口水，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。
“……可电视里的狐仙，不都是美女吗？”
他看到他师公翻了个好大的白眼，他眼前一花，就看到还是他师公站在青烟里却成了女装。年轻了好几岁，像是从民国剧中走出来的翩翩公子。然后轻烟散了，那个白衬衫的胖子收了尾巴站在他面前，“你这大傻子，狐狸都会变啊，我觉得这样挺好的。”
“你不是狐狸眼……？”
“没幻形完整才长得像狐狸，说你傻你还真傻。”
小渤摸了摸脑袋，他怀里的小猪跳出了他怀里，而他师公回到了他们初见时的人形，腆着肚子问他。“门口的鸡你捉一只来吃呗？”
好嘛，就算是修炼了上千年的狐狸，还不是改不掉喜欢吃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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