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．

院子的少年长身玉立，穿着一身到脚踝的白色长袍，黑色短发，手笼在袖中，额间一点红痣。

他站在那棵芭蕉树下看白云，远远看着浅淡干净，就像被清风吹拂的一丛白花。小渤看到院内有人愣了愣，他扭头看了看黄磊，老狐狸倒是坦然的很，看到那个少年就打了个招呼，“艺兴来啦。”然后给黄渤介绍道，“他是我以前带的一个挂名弟子，虽然按辈分来说比你大，不过是挂名的，你叫他艺兴就行了。”

小渤哦了一声也打了个招呼，“你好。”

叫艺兴的少年唇红齿白可爱的很，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小小的酒窝，他对着黄磊甜甜笑，乖乖喊道“师父。”然后又转头喊小渤“师娘。”

小渤本来扛着钓竿要放到墙边，听到这个称呼一个踉跄，倒是小猪放下了水桶跑到了艺兴周围使劲抽着鼻子闻了闻，然后恍然大悟一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你就是那只仙鹤。”

那个少年也不局促，对着小猪笑了笑，“哥哥好呀，我是艺兴。”

小猪也笑眯眯，自来熟地搂着他的肩膀问他，“为什么喊主人师娘啊？”

小渤放下了钓竿走回到院子中央，全场就他一人搞不清楚状况，他看黄磊脸上一点尴尬的神情都没有，只是咳嗽了一声打算了小猪的问话，他对着艺兴说“别乱喊，叫渤哥就行了。”

少年的目光在黄磊的身上打了个转，然后又溜到小渤身上。原本搭着他肩膀的小猪转眼就跑到小渤身边去了，艺兴的眼珠子转了转，马上改口道“渤哥。”

他笑的甜甜的，又全无心机地站在那里，小渤又不好开口问他为什么突然喊他师娘。黄磊倒是转移了话题，让小猪把水桶去放好，泡壶茶。自己招呼着艺兴坐下喝茶，赏花。那个叫艺兴的少年听黄磊指挥，让干什么就干什么。虽然站在院子里看着他的宝贝山茶也没看出好来，只会点头说好看，好看。词汇量比小猪还贫乏。

小渤坐在黄磊的左手边，小猪端着茶壶和茶杯出来了，艺兴端坐了一会，然后才像反应过来了一样对黄磊说道，“师父，红雷哥让我送点大闸蟹过来。”

黄磊给他倒了杯水，又给小渤倒了一杯然后才说，“哦，第一批熟了啊。”

艺兴捧着茶杯笑眯眯的，“是啊，红雷哥说了，最近比较忙，不然他就亲自送来了。”他指了指放在院子里两个竹笼，“红雷哥还说了，要赶紧吃了，不然就不好吃了。”

黄磊给自己倒了杯茶，他眼皮都没抬，“他还说什么啦？”

那个叫艺兴的少年苦思冥想了一番，他的眼神又溜到小渤身上，然后自己反应过来了，腼腆地笑着说，“也没什么了。”

黄磊看了他一眼，然后招呼他留下来吃饭。

“你回去也太晚了，今晚你就住这吧，明天再回去。”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给他倒了杯水，然后扭头对小渤说，“小渤，你把大闸蟹都倒水槽里，放上一半的水，晚上我们吃螃蟹。”

小渤看了他一眼，黄磊又指挥小猪去不远处的田里采点荸荠来，“不用太多，你看装个口袋差不多了。”

小猪也答应了，院子里就剩下黄磊和艺兴两个人。

等他们都干活了，黄磊问他，“说吧，他还说什么了。”

艺兴把脑袋凑过去悄悄问，“师父，你还没和师娘摊牌吗？”

黄磊自己喝了口水，不回答这个问题，“你也别给我操心了，我会处理。”艺兴哦了一声，然后乖乖复述孙红雷的话，“红雷哥说，知道师父大喜，让我送点大闸蟹过来，然后还说了，让你别采补的太厉害，把人给采空了。”他这么说的时候，脸有点红。

黄磊点了点头，嘀咕了一声老小子，然后拍了拍艺兴的肩膀，“你呢，晚上就留下来吧，明天回去了帮我谢谢他。”

艺兴答应了，黄磊起身去厨房，小渤放完了水，正站在那研究螃蟹。黄磊挽起了袖子，他从抽屉里翻出蟹钳，一边对小渤说，“行了这儿有我就行了，你和艺兴玩去吧。”

小渤答应了，但他没走，看着黄磊挑了几个橙子在那剥橙子，过了一会黄磊看他还杵在那问他，“怎么了？”

小渤摇了摇头，他又看了黄磊一眼，走了出去。

小猪采了荸荠回来，放在厨房里，被黄磊拉住了帮他蒸螃蟹。也不知道狐狸精从哪里弄来的大蒸笼，把十几只螃蟹放进去后，他张望院子里的动静。小渤和艺兴不知道在聊些什么，特别高兴，艺兴笑得花枝乱颤，小渤给他倒了杯水，然后不知道说了什么，艺兴快笑得滚到地上。

黄磊把蟹钳递给他，“行了别看了，螃蟹好了我教你把蟹肉弄出来。”

他进去做饭的时候天还没黑，不过是下午三四点的光景，等到了傍晚的时候天开始阴了起来。小渤抬头看了看天，对艺兴说。“要下雨了，我们进屋吧。”

屋子里还是照着狐狸精的爱好摆的，小渤抗议过，不过每次老狐狸都说行行行，好好好，照着他的要求改了，过了几天，那些东西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。久而久之小渤也就不抗议了，反正狐狸精的品味也不差。夏夜皓月当空，竹影婆娑，风吹来的时候映在天青色纸的纱窗上，像是一幅画。

住的屋子不大，二楼还有个储藏室，不过他们三个人都睡得下也不觉得挤，也就没人要求去住二楼。艺兴对什么都好奇，他四下张望，但是教养却是颇好，不会动手。

小渤招呼他在桌前坐下，他刚才要套艺兴的话，结果少年看着年年轻轻的，也和老妖精一路的，问的每个问题到都是规规矩矩回答了，但是没有一个回答在点子上。小渤知道他要打太极，也就不纠缠，问他从哪来。

这个艺兴倒是回答了，“我从阳澄湖来，正好第一批蟹苗成熟了，红雷哥让我送来。”

“阳澄湖。”小渤砸吧了砸吧，“江苏啊，离这半个中国，你怎么来的？”

“我飞来的啊，红雷哥说现在没人抬头看天，随便飞。就是到了终南山要小心点，牛鼻子老道多，万一把我抓去看后院了，就不划算了。”

小渤啊了一声，想起小猪一开始说的仙鹤，好像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。自打认识了狐狸精，他觉得自己的接受能力已经超强了，就算现在在他面前出现个孙悟空，他大概也不会反应过度，顶多问一句，“那只狐狸精是你嫂子吗？”

所以小渤只是摸了摸鼻子，然后又问。“那红雷哥是你师父的朋友吗？”

“是啊，我认识师父的时候还在终南山上玩呢，师父说我天赋好，就好好做妖怪。”艺兴甜甜笑了。“我那时候跟着师父修养，后来红雷哥来山上找师父玩，看到我之后，他就说阳澄湖可好了，每天有吃不完的鱼，比终南山还好。”

“那你就跟着去啦？”

艺兴点点头，“是啊，阳澄湖是有很多鱼，还有很多螃蟹。”

“你这孩子倒是死心眼。”小渤摇了摇头，艺兴笑得腼腆，“我和师父一样是妖怪，红雷哥和渤哥你一样是凡人，我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很少，所以能呆多久就是多久。”

小渤愣了愣，艺兴没注意到，只是接着说，“师父很好的，他在终南山上修行了上千年，第一次介绍人给我认识。”

小渤五味成杂，想起那个雨夜那个狐狸精敲开了自己的门，想起他月夜下和他一起喝酒聊天。他笑起来眼角的皱纹，还有他时不时用命令语气让他去干活。

一个老妖怪，还是个控制狂。

厨房里飘来异香，外面应景地开始打雷，雨像打翻了的水桶那样瓢泼而下，屋里亮起了灯，小猪过来把桌子摆好了。小渤招呼他休息一会和艺兴聊会天，他自己进了厨房，看到黄磊打开了蒸笼，取了四个橙子放在碟上，螃蟹也都好了。小渤帮他切了姜丝放在酱油碟里。

他默不作声看着黄磊在厨房里行云流水地把所有盘都摆完，招呼他把菜先端出去。

他大概也猜到了艺兴和他说了什么，只是简短地叮嘱道“吃好饭你和我住楼上，我有话和你说。”

晚上黄磊做的是蟹酿橙，用的古法，将橙子切开了，把蟹肉，猪肉末和荸荠用调料拌匀了，放在完好的橙皮里。取出来的时候又有橙子的香味又有蟹肉的鲜美。小猪等得不耐烦，黄磊用筷子敲了他一下，然后嘱咐艺兴别等冷了，赶紧吃。

小渤拿着勺子心不在焉，吃了两口，看到一只剥好的螃蟹放在他的碟里。

“别等冷了。”他师公这么说着，然后又伸手给自己剥了一个。艺兴和小猪都不吃了，拿余光偷偷看着他们两。

外面雨如倾盆。

吃完饭收拾完，黄磊分配床位，艺兴睡他的石头床，小猪没得挑，一个人睡在那张大床上。小猪本来不肯，看到黄磊的眼神就不说话了。艺兴也是累了，刚躺下就闭上了眼睛，黄磊招呼小渤和他往楼上走。

二楼不大，本来是拿来做阁楼放杂物的，现在不知道老狐狸用了什么妖术给收拾出来了，有一扇窗，对着外面雨停了的皓月当空。

屋内像日本人那样是榻榻米，他脱了鞋踩上去，老狐狸点了好几根香薰蜡烛，看着是进口的，也不知道他是从哪买的。空气里满是清爽的海水的味道，小渤在海边长大，一进了房间就像回到了家。

他师公在月光下芝兰玉树，不笑起来的时候看着他，像是任何一个聊斋故事里会提到的，越墙而来的精怪，就差手上没有持一支芙蓉。

他给小渤倒了杯水，“我知道你有很多话问我。”

小渤打断了他，“我知道你是什么，也知道你为什么来。”

黄磊愣了愣，小渤看着他，像是打量他，“我们花了四个月的时间来调情，傻子都看出来你想要什么。我又不傻。”

黄磊条件反射又想说你这大傻子，但是他停了下来，小渤对他笑了笑，“艺兴都和我说了，我们凡人命短，而你们一活几千年，我只想问你，为什么是我？”

“我很普通，很平凡，写的歌卖地不好，我也不体贴。你看我快四十的人了，你还把我当孩子。为什么是我？”

黄磊伸出手，小渤没有动，狐狸精的手碰到了他的眼睛。小渤顺从地闭上眼睛，然后他师公松开了手，他看到他们两人的小拇指上连着一根红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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