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．

狐狸精陪小渤坐在院子里晒月亮。

月亮没什么好晒的，他现在又不靠月亮精华修炼。他把躺椅让给小渤躺着了，自己坐在竹椅上。起了秋风，下了秋雨，晚上一阵比一阵凉。

他也不怕冷，照旧是他的白色大褂，只不过给小渤寻了一床毛毯，让他裹着看月亮。终南山上不起雾的时候，离天空很近。

漫天的繁星挂在夜幕上，像一双双看着他们的眼睛。在狐狸精还不是精的时候，它只是一只小狐狸。小狐狸懂什么呀，钻在草堆底下取暖，晚上去乡民的家里偷鸡。终南山上风水好，它每天晚上看着月亮，孤独的就像他自己。时间长了他也懂了，月华精魄，可他照旧不懂那些星星的故事，就像艺兴说的，现在没人抬头看天了，也没人相信月亮上的真的有嫦娥——虽然的确是月老把他拉到小渤的身边。

黄磊就坐在小渤的边上，他的手指搁在对方的耳朵上，像给他挠痒痒。小渤缩在毛毯里，不看月亮了，看他。

在几个月前的春末，荼蘼花还开着的时候，他淋着雨来了。也不是红袖添香的美人，也没给他越墙折枝杏花。他来了就吃他养的鸡，导致现在楼下养鸡场定期给他们送鸡上来，就怕狐狸断了粮。狐狸没有桃花眼，他胖乎乎的，顶着个起码怀胎六月的肚子。但不像大多数故事里的狐狸精，黄磊对自己的外表并不在意，穿着白褂子给他做了好几个月的饭。

他们还花了四个月的时间调情，小渤一直以为他这位师爷不会开口了，只等把他赶下山。

“我快写完最后一首歌了。”他窝在毛毯里，狐狸的眼神像流水一样淌过他的脸颊。

“我知道。”狐狸咳嗽了一声，“我让你写完这首歌就下山去。”

小渤不吭声，而黄磊停顿了一下，“你不问问为什么吗？”

“你想告诉我总会告诉我。”他伸了伸小拇指，“你要让我看到总会让我看到。我能有选择吗？”

黄磊放开了手，他看着小渤，他年轻的命定躺在竹椅上。他不知道在那个雨夜之前黄磊就去看过他。凡人，黄磊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月老的红线会绑在一个凡人的手指上。也许是一个玩笑话。

四个月后他后悔了，他想陪这个凡人一起老去。

“终南山上再好，终究不是你该久留的地方。”黄磊说，他看着小渤，年轻凡人的眼中有他在月下的影子，那影子太浅太淡，他没把握。他叹了口气，“你要出世，你觉得山下的红尘太扰乱心智。可是你来这终南山上终究做不到出世。”

小渤看着他，一声不吭。狐狸精又不是X战警，不会读心，只不过是靠这长年混迹人间的经验来判断人心。

“山上很好，可你的心还在红尘里。回去吧，回红尘里打几个滚，要做到出世，你得先让自己入世。”黄磊的手握住了他的，小渤的手软软的，他的掌心有些发烫。“我也不是赶你下山，只不过时间到了，你呆再久，对你而言都没什么意义。”

“我之前问你，为什么是我。”小渤不回答这个问题，“你说因为这是命中注定的。你来找我，你来这终南山上都是因为这是规划好的？”

黄磊决定坦诚回答这个问题，“起先是这样的，后来不是了。”

“那为什么是我？”

“没为什么。”黄磊握紧了他的手，“没有这么多为什么，我来这儿之前我就想见你。我来了后就不想走了。”

小渤把手抽出来，“那为什么要赶我下山，回山下红尘只是一个理由吧。”

黄磊点了点他的脑袋，“你非要这么聪明，小渤我问你，你喜欢我吗？”

小渤没料到他打直球，他们兜兜转转四个月，就是不提这几个字。于是他愣了愣，由着黄磊摸他的脑袋，“啊？”

“你现在装什么傻？”黄磊笑，把握了主动权，他就淡定的很，只要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端倪，他就什么都不怕。

“你喜欢我吗？”

他又在幻境里变样子，他变瘦了，眼睛很大，头发很长。他笑起来玉树流光，翩翩佳公子。人类，都是偏爱皮囊的生物，而小渤看着他变来变去，更年轻了，更瘦了，更像童话里骑着白马来的王子。小渤摇摇头，“你真的觉得我会因为你瘦点就喜欢你吗？”

小渤咂咂嘴，他看着胖狐狸回到胖狐狸的样子。胖狐狸挨得他好近，他的头顶上冒出了毛茸茸的灰耳朵，“那你喜欢这种吗？”

小渤抵制不住诱惑，伸手去摸他的耳朵，胖狐狸眯着眼睛就差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舒服的声音。他挠了一会，看着胖狐狸的耳朵收了回去，他的大眼睛看着他，几百年的光阴都成了他自己影子的背景。他从未见过胖狐狸用这么认真的眼神看他，“小渤，如果没有红线我也许不会来找你。这点我要谢谢月老。可我来了，我不后悔。小渤，我喜欢你。”

他这么认真，小渤手足无措。他呆呆地看着胖狐狸头凑过来吻了吻他的额头。

“我们一族有个说法，如果让你看到了我的真身，你就得对我负责。”狐狸精笑，他笑的让小渤有点儿胆战心惊，“你知道为什么艺兴会去阳澄湖吗？因为他真身在洗澡的时候被红雷看到了。”

小渤想了想一个丹顶鹤站在水潭里的场景，怎么都没法把鸟和艺兴联系在一起。他同样无法把小猪和小猪联系在一起，但他们还不是就这样和谐地过了好几个月。

小渤怀疑地看着狐狸精，“如果不对你负责会怎么办？”

狐狸精看着他，笑得高深莫测，“我会吃掉你。”

他比了个手势，手指卡在小渤的脖子上，他眯起眼睛，像是在打量什么美味的食物，就像他每一次捉鸡前都会吹口哨。小渤缩了缩脖子，而狐狸精已经跨坐到了他的身上，“我会先吃掉你会唱歌的舌头，然后是你明亮的眼睛。你的手指，然后是你的心脏。”

狐狸的尾巴出来了，在月光下的阴影里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怪兽。而小渤一点都不怕，他闭上了眼睛，狐狸的尾巴卷在他的大腿上，毛茸茸，暖洋洋的。卡在他脖子上的手松开了，一只银灰色的狐狸安静地趴在他胸口上。狐狸吃的好，皮毛油光水亮，眼睛里是半个夜空的星辰。

小渤伸手摸了摸狐狸的脑袋，“想留下我，又赶我走。说喜欢我又想吃掉我。”他叹了口气，“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？师爷啊师爷，你愿意和我下山吗。”

狐狸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，然后优雅地伸了个懒腰。它跳下了竹椅，一阵烟过后他又成了白褂子的胖狐狸。

胖狐狸什么都不说，只是握住了他的手。“我还当你不会开口问。”

小渤挑了挑眉，总觉得自己是在哪个步骤被骗了。但他又说不上来。

他现在得带一只胖狐狸，一起下山，回红尘里，打一个滚。

没得后悔。

----Fin----

首先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鼓励和支持，本来只是想写个狐狸精的脑洞的，写的有点超出我的预算，不过anyway，正文的故事就到此结束拉，也许会有番外~谢谢。